生逆旅,我們看似擁有的一切,都是暫借的,即便是這副皮囊,也不是我的,終究要歸還給天地。只是,道理容易明白,實踐卻不容易。

我們都喜歡擁有。一個人的東西,總是好像越來越多。當你搬進一個新家的時候,只有一個行李箱;走的時候,帶走的東西卻也許塞滿了二十個箱子。

有時我也弄不清楚,擁有到底是幸福,還是一種負擔?

擁有也許是幸福的,但是,有一天,當我必須在擁有的東西裡捨棄其中一些,那才是負擔。捨棄從來不容易。要是一個人的東西永遠只是剛好裝滿一個不大不小的行李箱,應該是最瀟灑的。我的小說《我終究是愛你的》裡的女主角路喜喜,不管有錢沒錢的時候,唯一帶在身邊的,就是一個她用了許多年的舊箱子,那是她所有的家當。她是個孤獨的旅人,最寶貝的東西只放在兩樣東西裡頭:那個行李箱和她的心。

 

大部分的女生,也許都幫閨中密友做過下面這件事情:當她和同居男朋友分手時,身為她的好朋友,被召去幫忙她搬家。

那場面往往既傷心也悲壯。既然決定離開,當然要趁他不在的時候把自己的東西一夜之間全部清走。她搬進去的那天,可能只帶著幾件衣服,然後,放在那裡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多,好像沒想過有一天要走。直到愛情消逝的一天,女人才恍然發現,如今要帶走的東西,是她一個人沒可能搬得動的,那些屬於兩個人的東西,她卻又不想要。

當她終於把東西搬走了,放下鑰匙,回首一看,那間公寓卻也不是她來的時候的那個模樣,永不會是那個模樣,就像她和這個男人的愛情,回不去了。

所以,我一直喜歡擁有屬於自己的公寓。要是有一天,我們其中一個要搬走,也不會是我。只是,當你愛著一個人,你還是捨不得看著他走的。我們不禁明知故問:有相聚,為什麼偏偏要有離別?

人生或愛情裡,根本一直也佈滿了一個一個車站、機場和渡頭,上演著相聚和離別。只是我們太快樂了,不知道每一場相聚也是離別的開始。我們總是帶著美美的行李去迎接相聚,後來的後來,卻又孤身一人拖著重甸甸的行李轉到下一個未知的地方去。

所有的行李,到頭來全是負擔。

路喜喜的行李,是我最嚮往的,我只要一個小箱子伴我遊走天涯。愛情來的時候,我帶著的是這些,愛情凋零的一天,我帶走的也是這些,看上去那麼瀟灑,你卻永不知道我捨棄了多少。當彼此的背影漸漸遠了,你也永不知道我的心是沉甸甸的,比我手上的箱子要重許多,我差點兒搬不動我自己,但我知道,有相聚,就有離別。

張小嫻
二00八年十二月十五日
於香港家中

【本文摘錄自 張小嫻《女人的愛情行李》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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